第十章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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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兴致勃勃地想着,对裸婴竟然生了些许的好感。
“好好,马上开饭喽。”父亲手忙脚乱的忙活着,没有留意到我情绪上的反常。
是裸婴,一定是它,它的脑电波影响了我,我断定。
我颤抖着手抓过父亲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马路上已经亮起了路灯,街上的行人稀少。
“连体怪婴!”我颤栗着声音说道,浑身不住的发冷。
此刻,我顿觉浑身上下冰凉凉的,现在,我已经没有理由怀疑那张照片上的皇甫哲人不是眼前的这位“父亲”了。
“你是说吴子檀,他……他早就已经死了?”我疑心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嗯,我有点累了。”我冷淡的说着,随即径直走进了我的房间。
我抓起枕边的怪婴,恶狠狠的准备摔出去,可冷静一想,又禁不住的自己“嘿嘿”的冷笑出声来了。
“小明,你以为地质工作好玩儿啊?测量员要翻山越岭,钻毒蛇猛兽出没的小径,干的可都是最辛苦的活了。”父亲的六指又勾出了一个浑身茸毛的鸡雏。
我完全糊涂了,天哪,到底是谁死了?
灯亮了,父亲空洞的目光直直的盯在了我的头上……
我就一直这样默默地站立在家门口咫尺之外,我不知应当怎样来面对他——那个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驼背老人。
“小明,你是一个文物工作者,应当远离迷信才是,更不应该相信鬼魂灵异那类虚无的东西。告诉老爹,你那照片究竟是从哪儿弄来的?”父亲异常严厉的说道,神情与往日很不一样。
“死了,他得了钩状螺旋体,据说是喝了密林中的一种山鼠尿污染的溪水,没能挺过几天。”父亲缓缓说道。
我醒了,额头上已是一层冷汗,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雨停了,四下里一片寂静。
“是的,你那天拿回家来时,我看着就眼熟,同吴子檀墓穴里的一模一样,当时怕吓着你就没说出来。”父亲歉意的说道。
是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窗外又是一声炸雷,玻璃震得嗡嗡直响,电灯突然熄灭了,闪电的白光瞬间映出父亲诡异的笑容……
饭桌上,父亲不停的往我碗里夹肉,一面嘴里接连抱怨着说我的胃口不好,同时一面利索的用六指勾出毛蛋壳里的鸡雏,一仰脖,但见喉头蠕动了两下,便已吞落了下去。
“老爹,今天你又不刷牙。”我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口臭,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极令人作呕的气味。
西屋里传来了“哗哗”的水声,父亲又在深夜里洗澡了。
父亲忙闭上了嘴巴,苍老的脸上流露着歉意。
天空中淅淅沥沥的落下了雨点,慢慢的洇湿了我的衣裳……最终,我还是走进了自己的家门。
屋里瞬间声音静止了,空气仿佛凝固了般……许久,我打破了沉寂:“你说的是那个连体怪婴?”
“你是谁?”我颤抖着声音问道。
父亲奇怪的瞟了我一眼,低下头仔细的盯着那照片看。
“咦,你是怎么知道的?”父亲疑问的目光。
“那倒挺有意思的呀,到处乱跑,这儿钻一下,那儿溜达一下,就当是旅游了。”我沉住气道,显得十分单纯的模样。
我的脑海中出现了自家的那三间老式青砖房,微弱的灯光,一个孤独的驼背老人,一碟毛蛋,这人是我的父亲么?当年的那个测量员皇甫哲人,已经死在了异国他乡,可是这个从小养育了我的皇甫哲人呢?我的心里已经产生了阴影,也许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能够回到三天前那样无忧无虑的生活中去了……
“皇甫小明,你回来了?”脑后传来亲切的耳语声。
我又来到了印度支那的原始密林中,那些似曾相识的参天大树上依旧挂着一条条的鸡血藤,茂密的灌木丛生满了尖利的刺,它们划破了我的衣衫,我的右手用力的舞着一把染得血红的柴刀……前面来到了那条熟悉的小河,河岸上开满了美丽的罂粟花。我看见了小庙金黄色的尖顶,便沿着花径走了过去……祭坛上的一些衣着古怪的泥塑神像对我微笑着,玻璃罐中的那对连体婴儿不知为何只剩下了一个,后背连接处鲜血淋淋,绿色的眼睛冒着邪恶的目光。
我望着怪婴的眼睛,仿佛被催眠了般,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照片就是从那儿得到的。”我最后说道。
我摇了摇头,将萧老头的死以及前往酉水边那个叫做猎猎排的小村庄调查的情况大致述说了一遍。
我望着父亲的面庞,那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看得出来与那张照片上的就是同一人。
我下意识的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原来沾满鲜红色鸡血藤汁的皮肤又突然间得一瓣瓣暴裂开,冒着热气的鲜血自体内缓缓流淌出来……
“我见到了吴子檀,就在昨天晚上!”我几乎是声嘶力竭的朝着他叫喊了出来。
“是湘西的山么?”我的心跳越来越快。
“哎,陈年往事还提它做么子?不过你老爹年轻的时候可是英俊的很呢,也不是驼背。”父亲眯着眼睛,眼神儿迷离,仿佛已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如果这个裸婴就是老爹所说的石化胎呢?也许它就是岳道长所说的世上极为罕见的人石呢?把它蒸熟了吃下去或是卖上一大笔钱,哈,这可是个宝贝啊。
我默默地从怀里掏出那张发黄的黑白照片,轻轻地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我回头望去,帕苏姆带着骨质耳环,双目闪动着邪光,满脸皱纹、近在咫尺的盯着我。
父亲定睛望向了我,我则报以微笑,其实心里却跳的紧,小心,千万别让他觉察出来。
我的心猛然一跳,血往上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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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一摸,发现头皮顶上的毛发都竖立起来了。
可是那人已经死了……
我沿着雨水冲刷过的人行道低头走着,越接近家中越是踯躅不前。
“吴子檀的婆娘。”我吓得脱口而出。
“小明,人死不能复生的,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头还痛吗?”父亲慈祥的目光关切的望着我。
“那时你做什么工作?”我小心翼翼的追问道。
父亲诧异的眼神望着我,似乎没能听懂我的话。
“葬在了勐塞的中国烈士陵园……”我迷迷糊糊地说着,神智恍惚。
县城汽车站,两名等候在那里的警察接走了老阿婆,临下车时,她回眸望了我一眼,我把脸侧了过去,不愿意再看到她那悲伤无助的眼神儿。
又是同一个奇怪的梦,梦中的场景历历在目,那密林、古老的大树、满山遍野的红粉和白色的罂粟花、清澈的小河和庙宇,仿佛多年前就已到过。那个帕苏姆,满脸皱纹的老巫婆,既亲切又陌生,究竟在哪儿见过呢?我的心里有了一丝甜甜的回到了家的感觉。
“我……”我还要怎么来解释呢?
“谁把你们掰开了?”我惊奇的问那具剩下的怪婴。
我默默地站在了老宅对面的一株大樟树下,望着那熟悉的淡淡灯光,感觉腿脚异常的沉重,实在是没有勇气迈进那道门内。
“三十多年啦,吴队长……嗯,还有帕苏姆……咦,你是从哪儿弄来的?”父亲抬起头来,凛冽的目光直射过来,我的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父亲奇异的目光望着我,半晌,然后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唉,他已经死了三十多年了。”
“小明,你,没事吧?”父亲关切的问道。
窗外响起了一声炸雷,大雨倾盆而下,雨水击打在屋檐上哗哗流淌下来,闪电撕裂着夜空。
“老爹,我回来啦。”我必须同往常一样,不能让他瞧出破绽,不过,“老爹”这两个字传到自己的耳朵里,都似乎觉得生疏的很。
“小明,味道好香吧?”父亲苍老的脸上透着愉快的笑容。
黑暗中,听到父亲梦呓般的话语:“不可能啊,是我亲手将他放入墓穴里的,他的手上还拿着半只的连体怪婴……”
“可是老爹,我昨天确确实实看见了活着的吴子檀,就是照片上的那个人。”我脸色惨白的说道。
“吴子檀,我们的地质队长,是我亲手埋葬的他,也是咱们湘西人,你见到他的婆娘了?”父亲苍老的脸上显出一丝苍凉的神情。
“比这儿的山大,在老挝。”父亲随口而说,咕噜一下将刚勾出的那只鸡雏咽下了。
窗外依旧是雷雨交加,闪电不时地划破夜空,屋子内瞬间映照得白森森的,枕头边躺着的那个怪婴,它的眼神似乎怪怪的,说不上来是正是邪。
“谁?”我不解道。
一股浓烈的炖肉香气扑鼻而来,灶间里热气腾腾,父亲佝偻着身子,脸上挂着微笑,自豪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在一个地质队里工作。”他说。
“老爹,你年轻的时候也是驼背吗?我怎么从来都不曾听你提起过年轻时候的事情呢?”我旁敲侧击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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